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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合院病房的冷思考 我经常回忆母亲在女演员车上踩着缝纫车，听到“咔嗒咔嗒”的声音。像一首快速歌唱的歌一样，。 母亲坐三合院厢房廊下,车衣服。常常,这样的光景是在午后,阳光渐斜,不那么花白刺眼,踏板奔动,“咔嗒、咔嗒”地,仿佛为时间计时。我在急骤的声响中,找到一个空隙,令时间停顿,让母亲不老。 母亲不老,我自然也不老,依恋着长板凳,以手当枕,沉沉睡去。 裁缝车没法一起搬到城市,母亲在成衣厂上班,继续与裁缝车为伴,捡片、车拉链等,母亲在她的工厂,踩着我听不见的“咔嗒、咔嗒”,如车快走、似火奔燃。 中学时,曾到成衣厂协助母亲处理布料,方便她车衣物,厂房内,数百裁缝车齐踩,我突然迷惑:哪一个,才是母亲的声音? 母亲留下加班,混乱的“咔嗒、咔嗒”声传出厂房,仿佛一个一个失踪的母亲,等待子女认领。 从金门到台湾,住宅形态丕变。在金门,家的格局从外观即可判断,都会则不同。大小不一的矩形,品味跟格局都不一样。在都会,父亲们不再务农,多经商、或公教,有的当老板,但不是每一位父亲都能让他的孩子,联想到“地震”。 中学时,遭遇人生第一场有感地震。地震对我而言,本只是名词,不知道“地”,真的可以“震”起来。证实发生“地震”以前,我幻想那是巨人般的父亲,做完水泥工回家,见家务没人打理,勃然火怒,举起屋子摇晃。我吃一大惊,差一点爬出锁住的房门,向父亲求饶。 如今,老家那条狭长通道还在,父亲已然年迈,但每次与父亲安坐吃饭,通道那头常常不是厨房,而传来故乡的海涛声。 堂姊夫“黑脸”已经过世好几年了。早年在金门乡下,我们习惯以姓名相称,黑脸、歪嘴等,名字既俗且贱,据说是为了免除天忌,生养容易。我是在进入“文明”世界,也就是读大学以后,才回头厘清我跟这些名字的关系。倒溯回忆时,我还是以黑脸、歪嘴等追踪,来得适宜。 有一年夏天,天气热,扇风仍大汗直流,我跟玩伴看见黑脸带堂姊,走进三合院厢房,俐落地关门关窗。我们大惊,如此炽热,能不晕竭?厢房着实酷热,不久,黑脸受不了,开一小缝窗,却见窗外好几张小脸紧张观看,气得破口大骂。 后来,几回见到黑脸,他还记得,边说边笑。当年,他气呼呼甩门而出,精壮的胸膛兀自起伏,现在成为慈祥的老人了。又隔几年,黑脸便与世长辞了。 一月初,唐振瑜导演发行新片《战酒》,陈述金门酒厂的打拼岁月,昔苦今甘,影片作了良好诠释。很多人看金门,都放大福利,如家户配酒,真实的金门如何,知道的不多。 早些年,很多金门人不愿意述说身世,因为穷、因为困。我中学时,就是这般。我像橱窗样品,我应老师要求,羞愧而立,同学起哄而笑。金门位前线,反共抗俄,怎生得这等鸟样?笑声有几层意思,一是金门人不过尔尔,另是不过尔尔金门人。我,希望我不见。不是真的不见,而是换掉身世,继续吃饭喝酒。金门人穷就消失,富便存在,它的在与不在,都与财富有关,根基何期浅薄。 但愿日后,我能在各种场合,碰见更多愿意理直气壮,大声喊说自己是金门人的乡亲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