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盒(外一篇).docVIP

饭盒(外一篇)好多厂里的姐妹直到退休后，才知道那个饭盒里，装的是红豆和黑豆。 在黑黢黢的影院里，看到《钢的琴》的男女主演们，捧着铝制饭盒狼吞虎咽，商议如何在这形同废墟的老厂房里，把小元要的琴造出来，邢姨忽然拉了拉我的袖子：“这饭盒，我在厂里用过35年，亲切啊。” 邢姨是厂医，在轧钢厂工作了35年，从她19岁从卫校毕业开始。当年上千人的大厂里，备有大小四台锅炉给职工们蒸午饭，大部分精打细算的女职工都不去食堂吃午饭，自个儿带了米、土豆、茄子、排骨、蚕豆、切成段的玉米，还可能有时令性的带壳花生和菱角，搁在铝制饭盒或不锈钢饭盒里，捆上各色做记号的皮筋和绳子，一上班就交到锅炉房去蒸，等到中午下班铃响，蜂拥去认领自己的饭盒，饭也熟了，菜也软烂，所有的人都蹲在车间向阳的一面吃饭，往往吃着吃着就成了百家饭，连儿女亲家，有的就是这么说成的。 与一般人不同，邢姨有很长一段时间每次都要带两个大饭盒，不装午饭的那个捆得格外严实，从不给人看里面的内容。好多厂里的姐妹直到退休后，才知道那个饭盒里，装的是红豆和黑豆。邢姨的独生女儿，小时得过肾炎，人长得单弱，在青春期汹涌到来之前，一直病怏怏地，使不得力，受不得累，邢姨一直为之忧心不已，后来有老中医给她出主意，说是将红豆和黑豆烀成烂泥一般，每天吃豆喝汤，坚持个十年，小丫头的肾也许可以强健起来。邢姨就开始了她的蒸豆生涯，谁都知道豆子们相当顽固，要是每天硬生生地炖烂一小锅豆子汤，煤气指标完全不够用。邢姨只好拿到锅炉房去蒸，要说锅炉那么大，多放一只饭盒有什么关系？但在邢姨这等奉公守法的人眼里，占了这蒸饭的小便宜已经万分羞愧，发展到后来，她每次都是磨蹭到锅炉房快关门的时候才去，要是那日碰巧蒸饭的人格外多，已经很难塞下她的饭盒了，她就吃一点烤馒头片当午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消她某种无名的愧疚。 她的独生女儿从不知道妈妈这么多年的心理挣扎，不知道妈妈在为她的病悬着一颗心，十年间从未睡踏实过；不知道妈妈占了公家便宜的那一点自责和忐忑，不知道妈妈每次拿到那个滚烫的饭盒，闻到豆子的香气散逸出来时，那一份微妙的期待。女儿一帆风顺地长大了，大学毕业后留美，现在是哈佛大学遗传学方面的博士后，去年，生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宝宝。 那只功勋级的铝制饭盒，现在还留在邢姨家里，是她家传家宝级的古董。邢姨从壁柜的最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只饭盒，饭盒圆润的四个角，仍闪烁着那个年代安贫乐道的幽光，我注意到，饭盒盖子上竟有明显的十字形勒痕，那是邢姨十年如一日用力捆绳子的痕迹吧。邢姨万分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一辈子，就做过这一件假公济私的事。当年，最怕有人错拿了我的饭盒，发现了我的秘密，捆绳子做记号当然做得格外用心。”饭盒打开来，我小小地吃了一惊，原来里面装着邢姨女儿所有的证件照，戴红领巾的小学毕业照，戴团徽的中学毕业照，浅笑盈盈戴着学士帽的小照，结婚照，戴着博士帽与院长的合影，从这些微微泛黄的小照中，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病弱的黄毛小丫头，如何完成了她人生的蜕变。 必威体育精装版的小照片，是邢姨那一对外孙的百日照，邢姨特意将宝宝的小照做旧成黑白照片，与他们母亲的百天照一同托在掌心，给我观瞧，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而在这两张小照之间，近40年时光已经倏忽而过，一个母亲的小心守护，终于结出了累累硕果。 眼 镜 等电梯的队伍里，一位穿小西装的女子与她的大学同学偶遇，寒暄之后，吃惊地看到对方还是戴着他标志性黑框眼镜，便问他是否最终没有勇气去做准分子激光手术，男子说，早做过了，手术很成功，他拿下眼镜来给对方看：“要不然我这850度的大近视，也不会换这等轻薄的镜片。”当女同学得知他的近视度数如今只有50度，便觉不解：“做手术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拿下眼镜？你现在为啥还要戴着这没法吃火锅也没法打球的玩艺儿？” 对方老实回答：“你不晓得，从6岁开始戴眼镜，这眼镜跟了我20年了，乍一摘下来，不只别人看不惯，我自己也觉着镜子里的人陌生，这么说吧，就像一艘空船忽然撤去了压舱石，轻飘飘没有二两筋骨，心里好不踏实。” 女同学仔细打量了他片刻，笑道：“你还是戴上比较妥贴，我怎么觉得眼镜戴了这么久，都成了你五官的一部分了。” 他们开始议论小时候第一天戴眼镜的困窘，和沮丧，被人唤作“小四眼”，被没戴眼镜的绝大多数起哄和排斥在外；他们议论第一次戴着眼镜打篮球，小心翼翼地闪避，唯恐与人冲撞，但不长眼睛的球还是磕到了镜框，整个鼻梁酸痛难忍，眼泪夺眶而出；他们议论眼镜给他们的初恋带来的困扰，戴眼镜的男生是科学怪人兼书呆子的形象，戴眼镜的女生，倘若数理化成绩又到了独孤求败的程度，谁把她当少女看？ 那些年，与这倒霉的眼镜说ByeBye，成了整个童年期和青春期最强烈的愿望之一，偏偏那时没法子做激光手术，医生说，再等等吧，一定要等眼球停止了发育，等近视的度数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