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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書與生活 　　（在白沙國立女子師範學院講演） 　　李霽野 　　到白沙來，原是應了朋友的約，來看看梅花的。聽說有三百棵梅花，很羡慕諸位的幸福。不料卻有同學來找我講演，我不免嘆一口氣，心想說書的命到什麽地方也逃不脫。不過我實在沒有什麽可說，因爲我只帶來一個空空的腦袋，預備滿裝了好印象囘去，卻原來也要付代價的。可是代價在哪兒呢？幸而聽幾位先生說，諸位很愛讀書，我因此想到了現在要講的題目。諸位也許笑我“三句話不離本行”，我想這樣笑我是不應該的，因爲讀書也罷，生活也罷，我都外行得很，現在糾纒到一塊來說，恐怕更說不好了。 　　聽一般人的說話，讀書彷彿是怪令人頭痛的事情。不是“一部廿四史無從讀起”，分量太多，就是天氣不好，“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又涼來冬又冷，收拾書包好過年”——這首好詩，別處的學生聽說是很心會的。說是進學堂讀書來的，爲什麽這樣爲難呢？我想，現在的敎育制度要負一部分責任。拿死的知識塡塞了之後，再拿考試來測量結果，不上幾年，學生就變爲完全被動的了，讀書的興趣也被消滅了。我記得自己在學校讀英文時，曾經用過幾種英文學名著作敎本，結果我往往想到這些書的顏色和樣式，便覺得厭惡。我這樣懷着偏見來厭惡的，有那位“寫起文章來像天使”的高斯密斯，以後我每看他的文章，特別看看他那聰明的高額頭，便覺得怪對他不住。連對莎士此亞我部不敬過。諸位可以想一想這些敎育家的本事。幸而我自己碰到一本“天方夜談”，使得我對外國文的興趣沒有完全被悶死。從此我發現了一個新天地，在課堂上雖然不免常打盹，課外卻往往懶得睡覺。我用不着再聽先生三番五次的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或“書中自有顏如玉。”我知道他們只使我見到“顏如鐵”，我倒不如閉眼念幾聲佛。我不知道別人的經驗怎麽樣。 　　所以我覺得，要想培養讀書的興趣，非將態度根本改變不可。讀書不是爲應付考試，不是爲敷衍外來的要求，卻是爲滿足内心的需要，充實自己的生活。換句話說，讀書必須是自己生活的有機的一部分，必須和自己的生活經驗鎔爲一爐。若是書和生活經驗發生了親切的關係，書便有了味道，變爲知己的朋友一樣了。若是生活經驗從讀書擴大推廣，充實的機會就無限的增多了。書可以把人的生活方式和態度根本改變，那是常有的例子。反之，實際生活經驗壉豐富，對於書的欣賞力和理解力也就越深越廣，書中的眞味，也就越能領略。所以讀書與生活是相輔相成的，必須兩者並進，才可以達到佳境。光是讀書而無生活，就只能嘗到間接的經驗，光是生活而不讀書，勢必至於空虛狹小。 　　我現在來舉幾個小小的例子，說明我這一點點的意思。我說讀書可以增廣加深生活的經驗，因爲名著是最好的感情和思想的結晶，我們可以從其中吸收無窮的精神的養料。很平常的事情，很平常的東西，經過名著的作者，特別是詩人，描寫之後，便有了意味，在讀者的心中形成了聯想。這樣的詩句便成了“Open， Seramel”一樣的呪語，可以替讀者打開珍貴的寶庫。諸位知道，羅馬有一位大詩人維吉爾，他在中世紀被人認爲魔術家，因爲他的半行一行的詩，往往可以在讀者心裏喚起無窮的聯想，彷彿是呪語一樣。 　　最近翻譯吉辛的“四季隨筆”，其中有一段將這意思講得最好。他先引約翰生的話，說在讀過書與沒有讀過書的人之間，同死人與活人之間有同樣大的差別。接着他說蝙蝠和梟鳥，若不是因爲入了詩人的世界，他也許看到它們，聽到它們，只懷着厭惡或迷信。可是 　　Then nightly singsthestaringowi， 　　Towhit！ 　　To-who！a merry note． 　　凝目的梟鳥夜夜歌唱着， 　　To w hit ！ 　　To-who！——歡樂的歌調。 　　On the bats back I do fly 　　After Summermarily 　　我在蝙蝠的背上飛來飛去， 　　快快樂樂的過着夏季。 　　這兩種鳥便入了超凡的境地，變爲富於詩的聯想的了。可是對於不讀詩的人，梟鳥、蝙蝠和麻雀有什麽不同呢？夜鶯、雲雀、布穀、也因爲詩的聯想，更被人珍視。這種微妙的經驗，不讀書的人卻無福領略。我因爲韓愈的詩句： 　　黃昏到寺蝙蝠飛 　　對於蝙蝠也頗懷好感，而且每見到它，往往想起 　　遶床飢鼠，蝙蝠翻燈舞。 　　彷彿見到了詩人辛棄疾獨宿的淒涼情况。讀過一點詩詞的人，黃鶴、燕、鳩等鳥所引起的情緒，也自然和未曾讀過的人完全不一樣。我們經過詩人的眼睛來看萬象，經過詩人的耳朵來聽萬籟，彷彿是增加了一種感官；而不曾讀過詩的人，卻彷彿是瞎了眼睛，聾了耳朵。他們的生活經驗自然也就貧乏得多了。其他如樹木花草，本身固然是美的，也因爲詩的聯想而更美。梅呀，柳呀，梧桐呀，芭蕉呀，在不讀書的人心目中，假如引起什麽情緒的話，也完全是另外一囘事。所以讀書使我們的生活豐富。 　　吉辛又說到中夜的鐘聲使他驚醒，若不是爲了莎士比亞的聯想，他也許會詛咒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