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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发旅行团”中的老年消费主义与生命意义

一、摘要与关键词

摘要：在中国步入深度老龄化社会与消费主义文化全面渗透的交汇点上，“银发旅行团”作为一种独特的社会文化现象与商业模式，正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兴起。本文旨在对这一现象进行深度的社会学剖析，聚焦于老年群体在参与此类旅行团的过程中，其内在的“生命意义”追求，是如何与外在的“老年消费主义”逻辑相互交织、协商乃至冲突的。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方法，以数字民族志与半结构式深度访谈为核心路径，选取了多个以低价购物为导ANO的“银发旅行团”作为分析案例，并对参与其中的老年人、其子女以及旅游从业者进行了访谈。研究发现，“银发旅行团”本质上是一个承载着老年群体晚年生活想象的“移动的社会剧场”。其消费实践，深刻地体现了“补偿性消费”与“炫耀性消费”的双重逻辑，即通过购买行为，来弥补过往物质匮乏年代的遗憾，并向同辈与后代展演其晚年的经济自主与幸福状态。然而，这种消费主义的框架，并未完全遮蔽其对生命意义的探寻。研究表明，老年人参与旅行的核心动因，在于三个层面的意义建构：其一，是通过“身体的在场”来对抗衰老焦虑，将“能走能动”本身视为生命活力的证明；其二，是通过“抱团取暖”来重建退休后的社会联结，在流动的“拟态社区”中寻求情感慰藉与身份认同；其三，是通过“完成心愿”来实现生命的圆满叙事，将游览祖国山河视为对个人生命史的终极确认与总结。本文认为，“银发旅行团”中的消费行为与意义追求并非简单的二元对立，而是一种深刻的“共谋与异化”关系。老年群体在消费主义所设定的脚本中，能动地寻找着生命的价值感，但其对意义的追求，又在很大程度上被商品化的逻辑所规训与框限，最终呈现为一种在消费中寻求超越，又为消费所困的复杂生命景观。

关键词：银发旅行团，老年消费主义，生命意义，积极老龄化，补偿性消费

二、引言

中国社会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迈入一个深度老龄化的新阶段。数以亿计的、在共和国历史上经历过集体主义、物质匮乏与剧烈社会变迁的一代人，正携带着独特的生命经验与历史记忆，步入晚年。与传统观念中“安享天年”、居家静养的老年生活图景不同，当代中国老年群体，特别是在城市中，随着退休金制度的完善与健康水平的提升，展现出日益强烈的走出家门、参与社会、提升生活品质的欲望。在这一宏大的社会结构性变迁之下，一个规模庞大、充满活力又饱含争议的“银发经济”市场应运而生，“银发旅行”便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组成部分。

其中，以低价、包团、高强度购物为核心特征的“银发旅行团”，作为一种极具中国特色的旅游形态，在老年群体中广受欢迎，又屡屡因消费陷阱、强制购物等问题而成为社会舆论的焦点。这些旅行团，以极其低廉的团费（有时甚至“零团费”）吸引大量老年人参团，再通过将他们带入指定的购物店、保健品讲座等场所，依靠高额的购物返点来获取利润。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个典型的、充满剥削色彩的消费主义陷阱，老年人被描绘为信息不对称下的、非理性的、易受蛊惑的“受害者”。

然而，如果我们仅仅停留在这种“道德批判”或“经济分析”的层面，将无法理解这一现象背后更为复杂的社会文化逻辑与老年群体的真实主体性。一个深刻的社会学问题随之浮现：为何在明知可能存在消费陷阱的情况下，依然有成千上万的老年人，对这种旅行模式趋之若鹜？当他们在购物店里，为价格虚高的玉器、丝绸、保健品一掷千金时，他们所“购买”的，仅仅是商品本身吗？在这场看似被消费主义逻辑所完全支配的旅途中，他们是否也在寻求和建构着某些更为深刻的、关乎“生命意义”的东西？换言之，消费行为，在老年人的晚年生活中，扮演了怎样一种独特的、超越其经济属性的角色？它是一种空虚的填补，还是一种积极的自我实现？因此，本文的核心研究问题是：“银发旅行团”中的老年消费主义，呈现出何种独特的模式与逻辑？其次，老年群体参与此类旅行团的深层动机是什么？他们是如何在这场被商业逻辑高度编排的旅程中，去寻求、体验与建构其晚年的生命意义的？最后，消费主义的实践，与生命意义的追求，这两种看似对立的价值取向，在“银发旅行团”这一具体的社会场域中，是如何相互交织、彼此协商、甚至互为表里的？本研究旨在通过对“银发旅行团”参与者的消费行为与意义世界的深度剖析，超越“受害者”的刻板印象，揭示当代中国老年群体在面对商业浪潮、社会变迁与个体生命终极关怀时，所展现出的复杂、矛盾而又充满能动性的主体性实践。本文的结构安排如下：引言之后，将对相关理论文献进行系统综述；随后阐明本研究采用的质性研究方法；核心部分将对研究发现进行呈现与深入讨论；最后进行总结与展望。

三、文献综述

本研究的理论框架，构建于老年社会学、消费文化研究以及旅游社会学三大知识领域的交汇地带。对这些领域相关核心理论的系统性回顾与批判性对话，是深入剖析“银发旅行团”中消费主义与生命意义这一核心议题的理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