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编卷九诗话.pdfVIP

●初编·卷九

山谷最讲句法，尝云：“字中有笔，犹禅家句中有眼。”当时西江社中人，皆祖其说。陈

后山云：“句里宗风却饱参”即谓此也。如“小邦王事略，虫鸟声无人”、“解鞍马，夜雨鸡唤

晨”、“司马寒如灰，礼乐卯”、“何为，白发三径草”，此皆山谷句法也。亦有不可解

者，如云：“朱家埙篪好兄弟，陋巷六经葵苋秋。”“陋巷”与“六经”尚可通，“六经”与

“葵苋秋”则难通矣。又有如改前人句以矫异者，如云：“鸬鹚西照处，相并晒渔蓑。”此偷

老杜“鸬鹚西日照，晒翅满渔梁”语也。然老颇自然，一经山谷改窜，便扭捏。

山谷诗，好处在读者正昏昏欲睡，忽一二秀语如奇花照映，令人心开目明，欲弃而

也。如云：“艰难喜归来，如晴月生岭”（《次韵子由绩溪病起》）、“梦不到汉东，茗碗乃为祟”

（《次韵答邢惇夫》）、“西风挽不来，残暑推不去”（《和老病起》）、“白头卧，宇宙一

北窗”（《卧陶轩》）、“汙泥，可见嗔喜性。小立近幽香，心与晚色静”（《次韵答斌老病

起》）、“西风鏖残暑，如用”（又和）、“西风将小雨，凉入居士径”（《又答斌老病愈遣

闷》）、“风生，雨送新荷气”（同上）、“句如秋雨晴，远峰抹修眉”（此忘其题）。

老杜《玉华宫》诗凄凉秾至，称为风雅，诵之不绝口。集中《离黄州》一首，

虽极力摹写，亦不过清旷，而乏雄深气昧。圣俞未尝不效之，《谒昭亭庙》云：“连峰到溪止，

澄溜向潭泻。庙道走山腰，雀雏鸣屋瓦。古壁画云雷，空庭俨舆马。”仅一起稍似。

诗：“柳梢一壳兹缁滓，屋角双斑谷古孤。”“兹缁滓”，蝉也；“谷古孤”，鹁鸪也，

皆拟其声。又柯山诗谓蝉曰“朝嘒”，谓乌曰“夜鸣”，谓竹曰“老翠”，谓笋曰“新青”，直似

哑谜矣，岂不可笑？

《宿潮州海洋馆》诗：“腊前蚊子已能歌，挥去挥来奈尔何。一只搅人终夕睡，

此声原是不须多。”北句云：“一蚊已足扰清梦，宵小由来不在多。”全剥取诚斋语，而拈出

“宵小”，便落纤巧，不及古人之蕴藉。

梅宛陵云：“南岭禽过北岭叫，水入低田流。”云：“北涧欲通南涧水，南山

正绕北山云。”其句法皆根乐天“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二句。

人忌俗，诗尤忌俗。东坡云：“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此指人而言也；言：“落

笔先须洗涤肠胃间荤腻。”亦有“笔头尘土”之语，此指诗而言也。余少时《咏白荷花》

云：“我欲题诗终不敢，一尘生恐在毫端。”亦即此意。

《诗话》：“世间花卉无腧莲花者，盖诸花皆藉暄风暖日，独莲花得意于水月。其

香清凉，虽荷叶亦自香也。”余有“荷香不在花”句，石遗老人以为比金冬心“荷叶绕门香胜

花”尤不费力。老人所论只在语言之工拙，至于意则人人共有。按《随园诗话》论佳句无心

相同者，历引巨“荷叶露香偏胜花”、厉樊树“荷叶绕门香胜花”、（其出句云：“竹阴入寺

绿无暑。”）“未到花时香”等句，则此非金冬心句，老人误记耳。

诗用常言俗语却拙朴有致者，如老杜《病后过王倚饮》云：“头白眼暗坐有胝，肉黄皮

皱命如线”、“遣人向市赊香粳，唤妇出房亲自馔”、“但使残年饱吃饭，只愿无事长相见”等

句是也。昌黎“玉川先生洛城里”一首，悉本于此。此种诗至不易为，须神化乃有此境。

《眉庵诗稿》，明杨先生基手写影印本。先生为明初四杰之一，其诗别立畛畦。五

言如“雨苔行处湿，风叶坐来深”、“摇春树，潮痕摺晚沙”、“窗鸣风减睡，爨断雨添贫”、

“晚帘风掠燕，絮吹鱼”、“鹭睡愁融雪，莺流欲堕金”；七言如“秧苗尚短仍含谷，荷叶才高

已上花”、“柳色嫩于鹅破壳，藓痕斑似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