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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走深水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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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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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精讀篇章

胡燕青〈春江水暖鴨先知〉

【作者簡介】

胡燕青，浸會大學語文中心榮譽作家，退休前任副教授。畢業於香港大學文學院，致力文學創作及翻譯。著作包括新詩、散文、小說及少兒文學。曾獲兩項「基督教湯清文藝獎」，兩項市政局「中文文學創作獎」（新詩組冠軍、散文組冠軍），又獲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首獎（新詩、散文、兒童少年文學）。短篇小說集《好心人》及《剪髮》分別為第22屆及23屆「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本好書之一。近作《長椅的兩頭》及《帳幕於人間》獲「香港金閱獎」（2016，2018）最佳文史哲書籍之一。2003年獲香港藝術發展局頒發「藝術成就獎」。

【題解】

「春江水暖鴨先知」典出蘇軾〈惠崇春江晚景〉一詩，詩題「鴨戲圖」，意思是身處某一環境，會預先感受到環境改變的徵兆。作者兒時在深水埗居住，「凌亂得教人暈眩」的鴨寮街一帶是作者當時生活的範圍。一次初中時代不快經歷使作者很想逃離鴨寮街。多年以後，作者憑信仰，領悟了自己渴望逃離鴨寮街，實則深愛這裏；熟悉周邊環境，因此有了感情。

【課文】

1 深水埗汝州街上有一個小廟苑，裏面胡亂擺放着些水桶和晾衣工具。內有兩個小廟，一奉北帝，一拜哪吒。這忽然冒起的紅磚綠瓦，在新廈舊舖之間特別地惹眼，像年畫上的大紫明綠；但是，廟門內捧奉着的卻是大團黑暗，裏面物件家具模糊不清，三數黃燈，搖搖晃晃吊在寶殿上。我往裏看，總不見人，只看到廟堂深處有一團圓形的白光。原來是個小窗呢。窗的那邊，就是整個深水埗的焦點所在——鴨寮街了。廟門上掛着一雙對聯：「驅除癘疫癘疫：瘟疫。癘，粵音例（lai6）。何神也？功德生民則祀之。」人道主義得很。深水埗

癘疫：瘟疫。癘，粵音例（lai6）。

2 有時「走進」了鴨寮街，才省起自己一直就是沿着鴨寮街走來的。真的，鴨寮街長得難以置信。但只有給南昌街和桂林街垂直切割出來的這一小截，才是「真正的鴨寮街」。二十多年前的鴨寮街像甚麼呢？像一塊褐色刺繡的底部，刺着密集的針步，整個圖案凌亂得教人暈眩。最惑人的，是那上面的線頭全都好像有生命似的，尾巴給扎死在泥裏，蟲一樣掙扎蠕動，不停往上拉扯自己的身體。那時父親在鴨寮街上有一個小攤子，賣無線電收音機。我放學去找他，每次都要跨過大大小小許多攤檔。它們擺賣的東西很奇怪地聚攏在一起：收音機零件，男裝原子襪，專門給懷孕女人看的嬰孩相片……，組成一種夢一樣的雜亂無理的召喚。大熱天，聖誕彩燈在驕陽下一閃一閃喘着粗氣，雜誌封面的裸女卻因為年代太久遠、面孔過份端莊而顯得滑稽。

3 不知何故，來看攤子的人好像都沒有購物的意圖。真正來買東西的，總是匆匆趕來、一聲「老細」之後說出要找的貨物。攤主自然也乾淨利落地呼應一聲，從自己口袋深處或攤子的底架找出他要的東西來。顧客匆匆離去，有時竟也不見他付錢。他走了，「老細」依然繼續同鄰攤的人瞎聊，聊得高興了，索性各自放下攤子任由它晾在驕猛的太陽下，一拐彎就躲進那街角的茶餐廳「涼冷氣」去了。

4 我常常校服未換，就隨着父親去喝奶茶。茶餐廳有點髒亂，紅棕色的基調，防火板的質料，人不多，全是熟客，桌上鋪着磨得花亂的淡藍色厚玻璃，上面的水漬茶印、煙蒂糖粒；給伙計濕濕的大布一掃，就變成一畦小小的空間，使休息的感覺油然湧動。伙計與茶客邊聊邊罵，聲調激昂，最後一方拋出一句粗話，大笑着分開，喜怒情仇就此了結，絕不拖泥帶水。坐久了，會有地拖掃過你的鞋面，銻造的痰盂心慌意亂地跳。我挨在父親身旁吃奶醬多，把多士揭開，一分為四，小口小口地咬。吃着吃着，就感到凄涼。那時總覺得午茶的時間太短，而少年的日子呢，卻太悠長。

5 回到小攤，父親坐在一張木凳上，拿着抹布不停擦拭那些五顏六色的塑料機殼。客人來了，站在前面，一站就站好久，也不議價，只怔怔看他工作，好像這樣就能從生命過多的空白中得到拯救。父親有時會看看眼前這微禿的中年人，胡亂說一兩句話，例如「這天口，真熱，易病」，或「性能比新機還好，拿去看看」。不過更多時他只會看對方一眼，看那男人把手從袋裏抽出來，換一個姿勢，又繼續他站的工夫。

6 湧動的人潮滲入了攤子之間尺來寬的「通道」，眾人很諒解地互相推擠，又互相忘記。過客如此，在這街上過日子的人也一樣。一次在街頭碰見父親一個朋友。我平日叫他叔叔。他向來可親，黃棕色的寬臉上是開闊光亮的前額，下頷鬍子隱約地生長着，一看就知道是個能吃苦的人。我見他迎面走來，就跟他打招呼。他燦爛一笑，忽然用力擁抱着我，渾身酒香灌入我的鼻孔。我已經讀初中了，意識到發生了甚麼事。下午兩點多，陽光狠狠煎炸着街道。我一聲不響，極力掙扎。掙脫了，與他面對面站着。他變回平日的叔叔，晃晃蕩蕩地切入花亂的人流，消失了。我平靜地走回家，卸下書包，做功課，然後開始燒飯。許多年後，我把這事告訴父親。他聽了只沉思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