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 死而复生 关于文学作品中的想象之二 余华.pdfVIP

余 华 ·生与死，死而复生 与伊俄变形为小母牛一样，这个父亲变形为螃蟹后， 布鲁诺·舒尔茨将螃蟹煮熟后容易掉腿的动物特征 仍然保持着过去岁月里人的习惯。虽然他拥有了十 描写的淋漓尽致，他感人至深地描写了父亲逃跑时 足的螃蟹形象和螃蟹动作，可是差异叙述的存在让他 腿不断脱落在路上，最后这样写：“他靠着剩下的精 作为人的特征时隐时现。当他被人踢了一脚后，就会 力，拖着自己到某一个地方去，去开始一种没有家的 “用加倍的速度像闪电似的、锯齿形地跑起来，好像要 流浪生活；从此以后，我们没有再见到他。”这篇小说 忘掉他不体面地摔了一跤这个回忆似的。”螃蟹的逃 题为《父亲的最后一次逃走》。 跑和人的自尊在叙述里同时出现，可以这么说，文学 今天关于文学作品中想象的演讲到此为止，有 作品中的差异叙述和音乐里的和声是异曲同工。 关想象的话题远远没有结束，今天仅仅是开始。我 现在我们应该欣赏一下布鲁诺·舒尔茨变形故 之所以选择“飞翔和变形”作为第一个话题，是因为 事里精确的动物特征描写，这是一个胆大的作家，他 二者都是大幅度地表达了文学的想象力，或者说都 轻描淡写之间，就让母亲把作为螃蟹的父亲给煮熟 是将现实生活的不可能和不合情理，变成了文学作 了，放在盆子里端上来时“显得又大又肿”，可是一家 品中的可能与合情合理。当然大幅度表达文学想象 人谁也不忍心对煮熟的螃蟹父亲动上刀叉，母亲只 力的不仅仅是飞翔和变形，还有人死了以后如何复 好把盆子端到起居室，又在螃蟹上盖了一块紫天鹅 活。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乐意继续讨论。这是 绒。然后布鲁诺·舒尔茨显示了其想象力之后非凡 我第二次来到延世大学，我以后还会回来，当我回来 的洞察力，几个星期以后他让煮熟的螃蟹父亲逃跑 的时候，随身携带的演讲题目应该是《生与死，死而 了。“我们发现盆子空了，一条腿横在盆子边上……” 复生》。 生与死，死而复生 ——关于文学作品中的想象之二 余 华 去年九月里的一个早晨，我走在德国杜塞尔多 当时的中国有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就是城镇 夫的老城区时，突然看见了海涅故居。此前我并不 的职工大多是居住在单位里，比如我的父母都是医 知道海涅故居在此，在临街的联排楼房里，海涅故居 生，于是医生护士们的宿舍楼和医院的病房挨在一 是黑色的，而它左右的房屋都是红色的，海涅的故居 起，我和我哥哥是在医院里长大的。我长期在医院 比起它身旁已经古老的房屋显得更加古老。仿佛是 的病区里游荡，习惯了来苏儿的气味，我小学时的很 一张陈旧的照片，中间站立的是过去时代里的祖父， 多同学都讨厌这种气味，我倒是觉得这种气味不错。 两旁站立着过去时代里的父辈们。我的喜悦悄然升 我父亲是一名外科医生，当时医院的手术室只 起，这和知道有海涅故居再去拜访所获得的喜悦不一 是一间平房，我和哥哥经常在手术室外面玩耍，经常 样，因为我得到的是意外的喜悦。事实上我们一直生 看到父亲给病人做完手术后，口罩上和手术服上满 活在意外之中，只是太多的意外因为微小而被我们忽 是血迹地走出来。离手术室不远有一个池塘，护士 略。为什么有人总是赞美生活的丰富多彩？我想这是 经常提着一桶病人身上割下来的血肉模糊的东西从 因为他们善于品尝生活中随时出现的意外。 手术室出来，走过去倒进池塘里。到了夏天，池塘里 今天我之所以提起这个一年前的美好早晨，是 散发出了阵阵恶臭，苍蝇密密麻麻像是一张纯羊毛 因为这个杜塞尔多夫的早晨让我再次回到了自己的 地毯盖在池塘上面。 童年，回到了我在医院里度过的童年。 那时候医院的宿舍楼里没有卫生设施，只有一 51 2009/1·文艺争鸣·理 论 个公用厕所在宿舍楼的对面，厕所和医院的太平间 力唇齿相依的重要性，同时也为了说明文学里所有伟大 挨在一起，只有一墙之隔。我每次上厕所时都要经 的想象都拥有其现实的基地。现在这篇《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