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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组长的合同

李老栓蹲在自家门槛上，手里捏着那张泛黄的合同纸，指腹一遍遍摩挲着村组长三个字。秋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拖到院墙外那片刚收割完的稻田里。田埂上，几个村民正围着新任村支书说着什么，时不时朝他家的方向瞥上两眼。

这张合同是五年前签的。那天村部里挤满了人，烟味和汗味混在一起，嗡嗡的说话声像捅了马蜂窝。老支书把蘸了红泥的印章往纸上一盖，啪的一声，李老栓觉得自己的脊梁骨都跟着震了震。合同上写着要带领村民修路、引水、种果树，条条框框列了满满三页纸，最后是他歪歪扭扭的签名，旁边还按了个红手印，像一滴凝固的血。

头两年确实是拼了命干。每天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出门，带着村民们在山坳里炸开一条路。有次炸石头伤了腿，他拄着拐杖照样去工地。婆娘心疼得直抹泪，骂他是要钱不要命的傻子。可当第一辆拖拉机摇摇晃晃开进村时，看着村民们眼里的光，李老栓觉得腿上的疼都值了。

引水工程最费劲。村里的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剩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李老栓挨家挨户去动员，把自家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的钱都垫了进去。有天夜里突降暴雨，刚修好的水渠眼看就要冲垮，他带着几个人跳进齐腰深的水里堵缺口，直到天亮才拖着冻僵的身子回家。婆娘抱着他冻得发紫的脚，哭得说不出话来。

果树挂果那年，村里终于有了像样的收入。李老栓用第一笔集体收益给村小学盖了新教室，又给孤寡老人买了过冬的棉衣。年底分红时，村民们非要多给他分一份，他摆摆手说：合同上写着呢，我拿固定补贴，多一分都不能要。

变故是从去年开始的。镇上要搞旅游开发，看中了村里的老林子。开发商找到李老栓，说只要他点头砍树，就给他个人十万块好处费。李老栓把合同拿出来，指着其中一条念给开发商听：保护生态环境，禁止乱砍滥伐。开发商冷笑一声：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

没过多久，村里就传出闲话，说李老栓拿了好处不办事。有人开始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修路时偷工减料，引水时虚报开销。最让他心寒的是，连当初一起修水渠的老伙计都开始躲着他走。上个月开村民大会，有人突然站起来质问他：你说没拿好处，那为啥不让砍树？是不是想自己独吞？

李老栓把合同拍在桌子上，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我签了字的，就得认！台下却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指责声像冰雹一样砸过来。他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突然觉得很陌生。

前几天新任村支书来找他谈话，说镇上领导对他工作不力很不满意，建议他主动辞职。李老栓没说话，只是把那份签了字的合同又仔细看了一遍。合同边角已经磨损，有些字迹也模糊了，但他还记得每一条背后的故事。

院墙外的说话声渐渐小了。李老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婆娘从屋里出来，递给他一个布包：我把合同缝在里面了，贴身放着踏实。他接过布包揣进怀里，感觉那三页纸沉甸甸的，比任何金银都贵重。

夕阳西下，远处的山峦被染成一片金黄。李老栓朝着村部的方向走去，脚步虽然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他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但怀里的合同像一团火，烤得他心里热乎乎的。当年按红手印时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那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村民们眼里的光。

田埂上的村民已经散去，只有风吹过稻田的沙沙声。李老栓的影子在暮色中慢慢移动，像一个固执的惊叹号，刻在这片他用血汗守护的土地上。合同里的字迹或许会褪色，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