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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讲的故事

小时候姥姥总讲山里有吃人的妖怪，专抓落单的孩子。

我不信邪，十岁那年故意天黑后进山，想证明妖怪不存在。

午夜山林传来凄厉哭喊：“乖孙——回来——回来——”

那声音和姥姥一模一样。

夏夜的风黏糊糊的，裹着池塘边聒噪的蛙鸣和草丛里不知疲倦的虫嘶，一股脑地从敞开的木开的木窗涌进来。屋里，老旧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扇叶搅动闷热的空气，发出规律的、催人欲眠的嗡嗡声。

我躺在竹席上，翻来覆去，身下的席子被汗水洇出一个小一个小小的人形。眼睛闭了又睁，瞪着天花板上被板上被岁月熏黄的纹路，它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灯光下扭曲着，像是某种神秘的地图，又像姥姥脸上深深的皱纹。

“姥姥，”我终于我终于忍不住，侧过身，面向床边那把吱呀作响的藤椅，“再讲个故事吧。”

藤椅里的老人似乎睡着了，手里那把破了边的蒲扇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听到我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屋外的蛙鸣忽然停了一瞬，窗棂上投下的树影鬼魅般地摇曳了一下。

“故事啊……”姥姥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像秋日干枯的落叶摩擦着地面，“好，就讲一个……后山的故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既期待又期待又有些发怵。姥姥所有的故事里，关于后山的，总是最吓人。

“咱们这村子，靠着山，世世代代。”蒲扇重新慢慢摇动起来，阴影在她布满沟壑的脸上晃动，“山里啊，有东西。”

她的语调平缓，却有种不容置疑的阴森。

“那不是狼，不是，不是野猪，也不是寻常的精怪。老人们都叫它‘魍魉’，没有具体的形貌，最会模仿声音。”姥姥的目光飘向窗外黑黢黢的山黢的山峦轮廓，夜色浓重，大山像一头匍匐的巨兽，“它藏在最深的老林子里，躲在那些不见天日的岩石缝中。白天睡觉，到了晚上，特别是没有月亮的晚上，它就出来了……”

我下意识地往薄薄的毛巾被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

“它饿啊，专挑落单的小孩子吃。”姥姥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什么听去，“你知道它怎么引小孩过去吗？”

我摇摇头，心跳得咚咚响。

“学人说话。”姥姥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我，“学你最喜欢、最信任的人的声音。可能是你娘，叫你，叫你回家吃饭，声儿一模一一样。也可能是你玩得最好的小伙伴，喊你去看新发现的鸟窝。你要是听见了，心里一喜，循着声音走过去……嗬……”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像笑，又不像。

“走着走着，离村子远了，四周全是黑压压的树，那声音还在前头，飘飘忽忽的。你可能你可能觉得不对劲了，怎么老是追不上？这时候啊，千万、千万别回头！”

“为什么？”我的声音有点发抖。

“因为你一回头的刹那，肩膀上的阳火就会弱下去。”姥姥伸出枯瘦的手指，隔空点了点我的左右肩头和头顶，“那东西就能趁机扑上来，一口咬住你的脖子，把你拖进暗无天日的林子里，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顿了顿，让我消化这可怕的画面，才继续道：“以前啊，村里有个叫二狗子的孩子，跟你差不多大，犟得很哩。他爹妈跟他说山里有怪物，他不信，偏说大人们唬人们唬人。有一天傍晚，他跟家里拌了几句嘴，气呼呼地就往山上跑，说要证明给大伙看……”

吊扇依旧嗡嗡响，但我，但我却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那天晚上，二狗子家里人找疯了，火把把村口都映红了。快到子时的时候，山里忽然传来他奶奶的声音，一声声地喊：‘二狗子——回来哟——奶奶给你蒸了糖三角——’那声音，焦急又心疼，听得人心头发酸。搜寻的大人们刚要松口气，觉得是老太太找孙子心切跑上山了，却看见二狗子的奶奶被人搀着，正从村那头走过来，根本就没进山！”

我屏住了呼吸。

“那山里的声音还在喊，‘二狗子——回来——’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近，好像就在山脚那片乱坟岗子附近。大伙儿汗毛都竖起来了，举着火把冲过去，只见着地上一只二狗子穿破了的布鞋，人……就这么没了。”

故事讲完了，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蛙鸣虫嘶再次响起，却比之前更让人觉得吵闹。姥姥不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摇着蒲扇，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

我却彻底睡不着了。

害怕之余，一种强烈的不服气在我心里冒头。什么魍魉，什么学人声音，肯定是骗人的！二狗子？说不定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哪个山沟里了，大人们为了让孩子听话，编出这种瞎话。我都十岁了，是学校里第一批戴上红领巾的，老师说过，要相信科学，破除迷信。

对，一定是这样。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我要证明它是假的！我要亲自去后山看看，就在晚上去！让姥姥，让所有相信这鬼话的人都看看，根本没什么吃人的妖怪！

此后的几天，这个计划在我心底悄悄酝酿。我偷偷观察月亮，计算着哪天会是“没有月亮的晚上”。我还利用放学时间，摸到后山边缘，熟悉了一条相对好走的小路。心脏因为这种秘密的冒险而激动得狂跳，既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即将戳破谎言的兴奋。

机会在一个周末来临。下午开始天色就阴沉沉的，晚饭后，果然乌云蔽空，星月无光，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姥姥早早睡下了，呼吸平稳悠长。

我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