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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爷的话，憋了半辈子

张大爷住在巷尾的老砖房里，打我记事起，他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每天清晨扛着扫帚扫巷子，遇见街坊点头笑笑，最多说句“早”；傍晚搬个小马扎坐在门口晒太阳，眯着眼看来往的人，哪怕邻居凑过来搭话，也只是“嗯”“啊”地应着，从不多说一句。巷子里的人都知道，张大爷性子闷，却没人知道，他心里藏着一肚子话，一憋就是半辈子。

张大爷年轻的时候，是村里有名的文化人，写得一手好字，还会编快板。二十岁那年，县里文工团来招人，他凭着一段自编的快板，顺利被录取。临走前，他跟青梅竹马的秀儿姑娘约定，等他在文工团站稳脚跟，就回来娶她。可谁料，刚去文工团没半年，一场风波袭来，他因为家里的成分问题，被调离了文工团，遣回村里当社员。

回村那天，秀儿姑娘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他，眼里满是担忧。张大爷攥着口袋里没来得及给秀儿的定情手帕，喉咙像堵了块石头，怎么也说不出话。他怕自己的遭遇连累秀儿，更怕自己再也圆不了当初的承诺。从那天起，他把想说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他没告诉秀儿，在文工团里，他每天都在本子上写她的名字；没告诉她，他其实偷偷练了好久的新快板，想回来唱给她听；更没告诉她，他心里的约定，从来没忘过。

后来，秀儿姑娘被家里安排，嫁给了邻村的一个木匠。出嫁那天，张大爷躲在村口的老槐树后面，看着迎亲的队伍走远，手里的手帕被攥得皱巴巴的，眼泪砸在地上，却连一声“保重”都没敢说出口。再后来，他离开村子，搬到了城里的老巷子里，这一住就是四十多年。他还是不爱说话，只是偶尔在深夜，会从箱子底翻出那个旧本子，借着台灯的光，一遍遍看上面写的字，看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去年冬天，巷子里来了个收旧物的小伙子，偶然间提起，他的外婆就住在张大爷老家的邻村，还说起了邻村一个姓王的木匠，妻子去世得早，临终前还念叨着，年轻时有个会写毛笔字、会打快板的朋友，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张大爷听见这话，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他抓着小伙子的手，声音都在发抖：“你……你说的那个木匠的妻子，是不是叫秀儿？”

小伙子愣了愣，点头说：“对呀，外婆说过，叫李秀儿。”

那天晚上，张大爷第一次把邻居李婶叫到家里，还煮了一壶热茶。灯光下，他的手有些发抖，慢慢从箱子底翻出那个泛黄的本子，还有那块褪了色的手帕。“李婶，我跟你说个事儿，这事儿，我憋了四十多年了。”他开口的那一刻，眼泪先掉了下来，像是积攒了半辈子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他说起年轻时在文工团的日子，说起跟秀儿姑娘的约定，说起回村后的无奈，还有这些年藏在心里的思念。他说，这些年他不敢提秀儿的名字，不敢回村里看看，甚至不敢跟人多说几句话，就怕一开口，那些压在心底的话会忍不住涌出来。“我总想着，要是当初我敢跟她说句话，要是我没那么胆小，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他声音哽咽，手里的本子被泪水打湿了一角。

李婶听着，也红了眼眶，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张，说出来就好，说出来就轻松了。”

那天之后，张大爷像是变了个人。清晨扫巷子的时候，会跟街坊聊几句家常；傍晚坐在门口晒太阳，还会给路过的孩子唱几段年轻时编的快板。有人问他，怎么突然爱说话了，他笑着说：“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会生锈的，说出来，心里就亮堂了。”

今年春天，张大爷回了一趟老家。他在秀儿姑娘的墓前，放了一束她生前最喜欢的野菊花，还唱了一段当年没来得及唱给她听的快板。风轻轻吹过，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他站在墓前，说了好多好多话，从年轻时的约定，到这些年的生活，说得眼眶发红，却带着一丝释然。

憋了半辈子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张大爷说，现在他心里踏实了，就像压在身上的石头被搬开了，连走路都觉得轻快了。有些话，或许迟到了很多年，但只要说出口，就不算太晚，因为那些藏在心底的情感，终于有了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