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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过河 　　-短篇小说 　　我家祖上出过一名力士，一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力士！这确确实实有据可查。证据就是德龄公坟边那枚巨石。话说德龄公壮年时，怀抱这枚球形巨石，在肚皮与两臂间戏耍——从左臂滚到右臂，又从右臂滚回左臂；还能借肚腹的弹力，将石头抛向空中，于下落途中稳稳接住——跟现在玩篮球差不多，技艺精湛到出神入化地步。那石头我见过。四五岁时，我觉得它有簸箕大。七八岁时，我觉得它有箩筐大。成年后，我特意到德龄公墓前求证，石头仍卧在墓庐前方草丛里，状如巨型恐龙蛋。石球足有一百七八十斤重，没三两个壮汉搀抬，撼不动它。德龄公过世，为了运抬这石球，定然累坏几多后生！每年清明扫墓，见到这墓主玩物，族中德望之人就如数家珍，对黄口小儿宣讲德龄公轶事。故事说过一遍便失去新意。既然有人愿意说，我们也不反对听。先祖的志趣与功业，令后人景仰。尤其对那少有的神力，无不由衷叹服，啧啧称奇。后辈子弟磕头时，心里多了份祈求，但愿德龄公福荫庇佑，创建一番伟业——就算有身蛮力也不错。德龄公爱石，玩石，颇有几分闲云野鹤风采。心中爱物坟头作伴，无意中成了纪念碑。生前潇洒清逸，死后追思不竭，德龄公不愧为后世楷模。 　　德龄公那些事已经是四百年前陈年旧事了。 　　我祖父就一个弟弟，但他叔辈兄弟多，大家凑齐正好一桌，幼时的我区别起来有点费力。祖父最小的叔辈兄弟外号“山鸡”，得名原因不可考。直到四十多岁，同辈人仍叫他“山鸡”。我不敢叫诨名，见面得叫爷爷，只是感觉怪怪的，叫得不自在。山鸡颧骨突出，高高瘦瘦，抽多了烟，有肺气肿或肺痨的嫌疑，一听咳嗽就知道他来了。尽管身板不硬朗，一阵狂风能吹倒他，但他平生最崇拜的，则是众人望尘莫及的德龄公。他认为具备伟力不愧为一项非凡才能，像德龄公那样强壮肉体，砥砺意志，既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又能于关键时刻打抱不平，扶危助困，救人于水火中。山鸡有三个儿子，都长得敦敦实实，高大魁梧的遗传基因未能延续。大儿子沉迷于打牌赌博，农活不沾边，满身陋习，身无长物，按乡下标准，已经是废人。父母好不容易帮他娶亲成家，他连自己也养不活，死活不愿分家，两口子搭着父母混饭吃。有了前车之鉴，我那本家爷爷决心将余下两个儿子培养成有为青年，不蹈先前覆辙。两个小儿子，小的比我大四岁，大的比我大六岁。未超出十岁，我们本算同辈人，但他们的辈分让我别扭得很，我从未叫过他们叔叔。我上初一那年，他们已初中毕业，升学无门，在家无所事事，等再捱几年子承父业修地球。这个年纪的孩子，乡里最好出路是学门手艺，无论木匠、泥匠、漆匠、篾匠，有手艺就有吃饭穿衣的技能，有手艺就有成家立业的资本。本家爷爷不走寻常路，带着两个儿子练功夫，忽悠外人说他有家传秘术，或说某次外出受高人指点，功夫无师自通。他要求两个儿子清晨六点起床，长跑五公里，然后在村外晒谷坪练习蹦啊，跳的，风雨无阻，寒暑不论。两兄弟一下子懂事许多，老老实实听从父亲调遣，不折不扣完成各类动作，渴求尽善尽美。正处青春期的男儿，热衷于身体与意志上的磨练，逼迫自己锤炼出某种能力，打破命运的固定安排。毋庸置疑，他们进步快而明显。田坪常年四季放着一张四方桌。他们并立地上，轻轻一跃，便如羽毛般无声落在桌面上。那时武打片刚流行，痴迷沉醉，万人空巷。看过他们练功的人，说这就是传说中轻功！将来这两兄弟定会飞檐走壁，掠水过河。我看过他们倒立。双手撑在地上，双脚并在空中，行走如飞，如风，比常人脚还稳当。这本领乡下无人能及，引来许多艳羡目光。我那本家爷爷从不满足，不屑地说：“他们这点本事算什么，当年德龄公那才叫厉害！那年春上，德龄公穿布鞋去上学，刚下了场急雨，溪里涨水，跳岩没了，德龄公二话不说，捋起袖子，翻身倒立，用脚勾住书袋，猛虎下山一般过河去了。到了对岸，心平气闲，鼻息如初，大气不出，头发没湿一丝！”我爷爷语气坚定，言之凿凿，仿佛四百年前那天早上，他碰巧身在现场，目送德龄公过河似的。说到兴头上，他念叨起德龄公凭一身力气屡建军功的传奇故事，说得人头飞滚，鲜血奔流，尸横遍野，杀声震天；皇上得此良将，纵是铜墙铁壁，顷刻间化为齑粉。这些事部分真实，部分出自杜撰。我猜想他看多了电影，说得那般活灵活现。 　　乡里人爱热闹，每年正月间舞龙灯祈福祛灾，红红火火过大年。用篾扎好龙首、龙身、龙尾，糊上绵纸，里面点上蜡烛，一人负责一节，后面跟着锣鼓钹唢呐等响器，挨家挨户奉承几句，讨个彩头。烛光连缀成串，随游龙腾挪进退，在昏黑寒冷的乡夜，着实让人心动。小孩追着看舞龙尾的艄公，以及蹦蹦跳跳骚劲十足的艄婆。艄公头戴草帽，脸面抹得乌七八黑，把龙尾上下左右摆动，无一刻清闲。艄婆梳着发髻，背驮婴孩，手摇破扇，扭捏作态，跟在龙灯尾部瞎起哄。跳艄的人左奔右突，如决堤之水，搅得人流涌动，尖叫连连。按这里习俗，大家可用小鞭炮炸艄公艄婆取乐。艄婆们用蒲扇将火星四溅噼噼啪啪炸响的鞭子挡回人群去，炸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