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斌文集 第4卷 梁斌.pdfVIP

翻 身 记 事 一 大会开完，人们散尽的时候，县大队队长周大钟才慢搭搭走出 会场。走到门口，听到空中一声嘶哑的雁鸣，他猛地站住脚，抬起 头来仰望，一只大雁忽扇着翅膀掠过天空。他不眨眼地一直看着 那只大雁飞入天际，直到看不见影子。他仿佛若有所思，于是自言 自语：“哦！孤雁难鸣啊！……”回过头来，看了看会场的墙上贴着 几幅用双红纸写的大字标语：“坚决响应毛主席、党中央的号召，勇 猛地掀起土改运动。”“彻底消灭封建势力！消灭地主阶级！”“彻底 改革封建的土地所有制，把地主阶级的土地分给无地少地的农 民。”看着看着，由不得喜上眉梢。他耸动了一下眉峰，睁开圆大的 眼睛，对着乍午的太阳辐射的光芒，伫立了片刻，微微抖动了下嘴 唇，显出了笑意。对于今天县委在大会上给他的任务，忍不住感激 之情，由不得泪水从眼角里渗了出来，他用力忍着不使泪珠滚出眼 睑。映着日影，他的高大的身形铺在地上，显得那么魁梧。今天来 得仓促，灰色棉军帽的翅儿忘了结带子，两边撇开向下垂着，走起 路来颤颤巍巍的，看着心上由不得好笑起来，连忙从闪披着的大衣 下抽出手来，把那两条帽带结上。正在这时，听得背后有脚步声， 有人在他背上拍了一掌，说：“老周！你在这里愣着什么？” 周大钟缓缓地回过头来一看，是县委副书记景士昌和县委秘 书李庆新，便说：“我在想着县委今天在我肩头上搁的担子太重了， 我一个大老粗儿，斗大的字不识二升，怎么能当土改队长？”由于他 淳厚的性格，他习惯用迟缓的动作和缓慢的语调。景士昌说：“算 了，老周！你是雇工出身，贫雇农嘛！你在青年时期就参加了穷人 ３ 梁斌文集 第四卷 会，入了党，抢过地主的棉花，‘七·七’事变以后，你是第一批扛起 枪来的游击队员。现在你是游击大队长，你能指挥几百人冲锋陷 阵，就不能领导贫雇农向地主阶级冲锋吗？”好像他的记忆力很强， 全县干部的档案都装在他的脑子里。 李庆新也跟上说：“眼下组织土改队伍，你不去谁去？” 周大钟听了，敞开两只胳膊，仰面朝天张开大嘴哈哈笑了，说： “老景，你算了吧！说起向敌人冲锋陷阵，我还比得了你？在我们 这块儿，‘五四’指示执行得不彻底，土地改革还是第一遭，外部的 阶级斗争，内部的思想斗争，多么复杂的工作！毛主席著作，我学 得不多，谁有这么高的政策水平呀！没的叫我下去搅浑了这一坑 水？”他掀动厚嘴唇说到这里，景士昌走前几步，握住他的两只手， 笑着说：“说真的，我们在县委会上反复作了考虑，官渡口村在抗日 战争时期是老根据地，因长时间人们不去了，村子虽然不大，现在 阶级斗争变得复杂多端，在这一批土改村里是个老大难。在对敌 斗争上，你外号叫周铁头，反扫荡里，有多少人垮下去了，你硬是指 挥着部队坚持过来，保全了中队没有牺牲。在阶级斗争里，你的拳 头像铁打钢铸的一般。在反黑地、反奸复仇、执行‘五四’指示里， 你几乎砸断了地主阶级的脊梁骨。今天要彻底消灭封建剥削制 度，消灭四大家族的社会基础了，你想，你能不出马吗？为着粉碎 蒋介石的反革命进攻，要坚决地解决土地问题。在我们这个地区， 这是第一批土改村，还指着你们总结出经验来，推广全面哩！”说 着，他由不得笑笑嘻嘻，脸上泛出高兴的神情，拍着周大钟的肩膀 说：“同志！没有说的了，去吧！工作就是斗争啊！谁都知道你这 钟一敲就响！” 周大钟听了，慢慢返回身来，紧紧攥住景士昌的手说：“这、这、 这……当然没说的，不能讲价钱。可是这辆车要是窝在泥沟里，你 们可得来横起膀子推一把呀！”他从大衣袋里掏出笔记本来，一页 一页翻着说：“你看！你看！又是访贫问苦，又是发动群众，又是划 ４ 翻 身 记 事 阶级定成分……又是斗地主，分浮财……这么多的政策问题，我这 个大老粗能弄得了吗？再说，你看我那一队人马哪里离得开？” 景士昌把两手拍着膝盖笑了说：“我估计你会说到这里，哪个 干部没有单位？可也不能本位主义呀！光顾本位，中心工作谁去 做？你下去了，李副政委留在机关上，一个顶俩还不行？”在革命战 争里，军队和地方总是分不开的，他们正确地执行了毛主席的指 示，军队战时是战斗队，平时是工作队。 话说到这里，也就不能往下说了。周大钟仰起头，两手拍着景 士昌的两个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