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全集1公文.doc

代夏学政沥陈时事疏 清光绪五年（1879） 窃自俄人反侧，中外皇皇，数月以来，议战议和，迄无定论。臣伏读邸钞，凡一二直言敢谏之士，其所陈说靡不洞中时要，剀切周详；而朝廷即神明黜陟于其间。仰见列祖列宗培才养士之隆，我皇太后、皇上从善纳言之盛，欢悚莫识所喻。惟臣之愚，以为中国大患不在外侮之纷乘，而在自强之无实。即如今日诸夷逼处，环伺耽耽，恫喝要求，累岁相望。其宜战而不宜和，无智愚皆知之。而我中国握重兵而负夙望、始终坚持议战者，惟左宗棠一人；其余则或以书生谈兵，而无以征信于天下。夫以中国之大，枢臣疆吏及夫卿贰将帅之众，而主战之可信者，仅一左宗棠，得无宵旰焦劳，必求所以万全之策，而疑战之果不可恃乎？臣则请为皇太后、皇上陈之。 自匪乱廓清以来十余年，立总局，购兵械，沿江海设防，岁糜百千万金钱，日日议自强；而有事曾不能一战，且捐数百万于仇敌，缓词而乞和，耗于无用！过此以往，虽更十余年，其又奚从而自强也？立国之势，不外强与弱。强则宜并力申国威，而不当参和戎之饰说；弱则宜无事安民命，而不当为洋务之空谈。今皆不能，游移两可，徒使中国有限之财，日掷耗于无用之地！财者，譬之人身，犹精血也。精血枯竭，命且随之。此臣之可为痛哭流涕寝不安枕者也！ 兵凶战危，亘古无万全之策。而胜败之理，一决于气之盛衰。唐太宗神武之君，而高丽之伐，失于过慎；宋真宗积弱之主，而澶渊一战，得之亲征。一则顾万乘之重而气衰，一则激贤臣之请而气盛故也！今议者或以英法两国遣使和解，俄人所请稍杀于前，以为及此议和，犹非失计，不知中俄决战， 1-3 实非泰西诸国之所愿。何则？两国相争，必有一胜。中国胜则将易视夫群丑，而将来之要挟难行；俄人胜则将渐及于其它，而肘腋之危疑可患！至于目前未战，则无形之胜败，敌与我共。我不能保百战百胜，彼亦不能保百战而必无一败，况用兵而兵费之偿不可必与，不用兵而兵费之偿可刻期，则逸而有功，彼计为得。此俄与西洋诸国皆不愿中国之出于战者。此也，少不审慎，堕其术中，犬羊凶逆，无所不至！设西洋诸国有接踵启衅者，而彼即以此法相机掣我，展转敌我，何以堪之？ 今日之事，即幸而俄能就款，臣以为国家可百年无事，不可一日忘战。左宗棠公忠谋画，为外夷所慑服，其不能去西疆一步固已。即曾国荃以百战之余威，席五等之重爵，十余年来，勋望在人。东三省龙兴旧壤，民气忠勇，战马骁雄，应请饬令承驻该处，就募丁壮，开建屯田，固边圉之备，省输运之费，所谓一举三善备也。 而臣所最为亟亟者，尤在储材。前伏读上谕：令大学士、六部九卿、各直省将军督抚保荐人才，无论文武两途已仕未仕者，均著各举所知，秉公保荐。我皇太后、皇上延揽人才，焦心劳思，可谓至矣。诸臣深受国恩，宜有以各竭所虑，副圣主之求者。臣以为国家有事，当以气节为先。若平时无犯颜敢谏之忠，安得有临难死绥之节？然如曾国藩、胡林翼诸人，皆以出入艰危，克成大器。目前文学侍从之臣，其能尚气节、讲经济者不乏人。若不使之亲历戎行，坚劳其筋骨而增长其识见，仓卒任用，或无以成一旦之功，而徒以快议者之口。 且左宗棠、曾国荃辈，或已就衰，或未衰而将老。人寿几何，设有不测，边疆重任，谁能继者？非特必后生之才远去万万也。即使有左、曾之才，而资轻望浅，不能服众心，其何以镇强敌乎？伏愿皇太后、皇上诏问平时铮铮敢谏之臣，有愿往边疆历练者，即谕往左宗棠、曾国荃军营学习。其不愿往者，则留于朝廷，拾遗补阙。要当使士气常伸，则天下之人才，其声应而气求者多矣。 至如武臣，前既起用鲍超、曹克忠、刘铭传诸人。臣以为元勋宿将，固不当令久处闲散，但朝廷之所以驾御人才者，功名富贵而已。彼诸人者，其始皆憔悴辱身泥涂之中，及逢祸乱，迫不能自存而进以冀幸于万一之富贵，故其气常盛，而所向有功。今或位至列爵，家财累万，进无可加赏之功，退有妻子室家之顾，遣荣利而识忠义，学问之士尚难之，而可一一责诸戎行者乎？ 1-4 侥竞之子冒死不顾，千钧之弩，不可再发，可断然也。昔胡林翼、江忠源之用人，闻多自副、参下者。 臣伏愿皇太后、皇上思荩臣之见，申延材之训，谕令各督抚于三品以下武臣，及未经补缺之提镇，取其忠朴勇挚者，加意审察，胪实上闻。其岩谷伏处留心时事者，尚不乏人，宜并令各督抚悉意访求，储为大用。拔十即不能得五，拔百之可以得十，无疑也。 而臣窃又有虑者：兵燹以来，东南各省元气未复，西北各省灾祲荐臻，而赋税之加，曾未宽贷！即如江浙厘捐、清荒诸政，或日加密，或且方兴。其实厘捐所入，半肥委员、胥役之囊；清荒所在，犹是掊克加赋之事。小民无所控告，而怨咨不及于朝廷者，固列朝深仁厚泽之涵濡，亦知凡诸弊政非圣明之本心也。然民心向背，即天命之所去留。 臣尤伏愿皇太后俯念列祖列宗之付托，民饥民溺之可怜，严饬各督抚务以讲求吏治，固结民心，勿苟且以图目前，勿苛细以伤大体。此外之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者，或积重不可旦夕返，或成事不可言语争，盖有不胜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