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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审存在与道德 15 重审存在与道德 —评弗朗索瓦·于连 《为道德奠基：孟子与启蒙哲人的对话》 一 在进入讨论之前，首先简单整理一下弗朗索瓦·于连在 《为道德奠基 ： 孟子与启蒙哲人的对话》中的观点* 。细读本书，就可以得知，于连的问题 既不是要将道德正当化，也不是要否定道德，而是重新启动对道德的追问。 亦即是说，将确立道德基础的欲望历史地相对化，批判西方思想的形而上学 框架，同时发明另一种道德的言说方式。他将孟子作为对话者召唤出来的意 义，也正在此。 但是，其召唤的方式却是独特的。尼采抛弃哲学家确立道德基础的自负 （那是对道德的一种信仰方式，而非将道德作为问题），而宣称应该比较异彩 纷呈的种种道德。于连高度评价尼采的主张，因此将欧洲的概念与中国的 概念加以比较，并使两者展开对话，重新思考道德的基础 （在尼采那里，即 “道德的根本问题”）。这样一来，于连的比较就是通过动摇双方，从而暴露 出构成各自的问题系的先入观、动机和自明性。易言之，不是比较后就放心 * 本文为该书 （François Jullien, Fonder la morale ：Dialogue de Mencius avec un philosophe des Lumières, Paris, Grasset, 1996）之日译者中岛隆博所作的导读 （ —vs，中岛隆博、志野好伸译，东京 ：讲谈社， 2002 年6 月）。该书的中译本为弗朗索瓦· 于连 《为道德奠基 ：孟子与启蒙哲人的对话》（宋 刚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年）。因原文为译著所付导读，译者征得原作者同意，在翻译 时作了一定的体例调整。日译本的副标题为 “孟子vs. 康德、卢梭、尼采”，在此以汉译本为准， 以免查找时产生误解。—译注。 271 第四部　政治与道德 大吉了，反而是使自己陷入立足点坍塌的不安之中。（以上参第2 章） 因此，书中论及的孟子，在各不相同的 “我们”的眼中呈现出不同的形 相 1 。因为这个孟子不是那个讨论我们所熟悉的意义上的 “不忍之心”、“四 端”和 “性善”的孟子。 于连在第一章的开篇，引用了两个故事，一个是齐宣王看到即将作为牺 牲的牛从堂下走过而不忍杀之的故事，另一个是看到将要落入井中的孩子而 无法不动恻隐之情的故事。众所周知，这两个故事都出自 《孟子》。但于连 举出这两个故事不是作为一种教诲，而是将之与西方的 “怜悯”概念相比较， 说明横贯于各个存在者个体的特征。也就是说，不忍之心，是反应＝反作用 （réaction），是从他者发出，而从内侧触动我的、横贯于情绪变化 （引起运 动之物é-motion）的现象。卢梭确立了作为孤立的审级的自我，因而只能把 怜悯解释为自恋的变形，而叔本华的立论方式则是把怜悯仅解释为神秘，于 连与他们迥然不同，反而能够解决他们所陷入的困难。也就是说，在西方式 的议论中，直接感受他者之痛苦而心生怜悯这一现象只能以如下的方式被追 问：怜悯是在自己中产生的，还是在他者中产生的，抑或是相互主观的呢？ 但是通过孟子的把握方式，在西方式的问题之前，就可以解明与他者之间的 “感通”这一相互作用的过程。 然而必须注意的是，于连并没有匆忙地将中国思想与西方的个人主义式 的结构对峙起来。他三复其言，中国思想不是个人主义式的东西，但也不 否定个人性。需要思考的是，用与个人主义不同的方式，如何使个人化成立， 在那种情况下，如何与他者 （包括动物）相关联。（以上参第1 章、第3 章） 不过，既然不忍之心是感情，属经验范畴，那么岂非正如康德所批判的 那样，其中欠缺原则的普遍性，无法成为由义务驱动的行为吗？这种批判是 可以成立的。但是反之，如果像康德那样，将道德与经验隔绝，那么最终将 无法说明为什么人能够关心道德的命法。于连指出，康德为了说明道德律， 不得不再次诉诸宗教性传统，把神的命令作为定言律法加以世俗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