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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人没合同

老李蹲在工地宿舍的小马扎上，手指反复摩挲着手机里那张模糊的转账截图。屏幕光映着他眼角的皱纹，像被水泡发的旧报纸。三天前，包工头老张揣着最后一笔工程款消失了，留下二十多个等着拿钱回家收麦子的农民工，和他这个没签任何协议的介绍人。

李哥，俺娃等着交学费呢。四川口音的小刘蹲在门口，工装裤膝盖处磨出的破洞沾着混凝土渍。他身后，五个工人沉默地站着，烟蒂在脚边堆成小小的坟头。老李把烟蒂摁灭在缺了口的搪瓷缸里，缸底沉着半寸厚的烟灰——这是他当中间人三个月来攒下的纪念品。

三个月前，在劳务市场的梧桐树底下，老张拍着老李的肩膀说：都是老街坊，你帮我找二十个靠谱的工人，完工给你提两个点。那天的阳光透过梧桐叶，在老张油亮的鳄鱼皮皮鞋上碎成金斑。老李想起儿子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脸，化疗药的账单像雪片似的飞来，没多想就应了。他在工地上干了十五年，从扛钢筋到开塔吊，认识的老乡能从工地排到老家村口。

头两个月工资发得挺利索。老张每天开着黑色SUV来工地，西装袖口露出的金表链晃得人眼晕。他总说：咱们是正规公司，绝不拖欠农民工工资。老李看着工友们数钱时咧开的嘴，觉得自己总算做了件积德的事。直到主体工程完工那天，老张突然说要去外地催款，临走前塞给老李两条中华烟：等我回来就给大家结清尾款。

现在烟盒还躺在老李枕头底下，塑料包装都没拆。他带着三个工友去老张公司注册的地址，发现那是间挂着房屋出租牌子的空办公室。玻璃门上贴着的公司执照复印件，法人代表的照片被人抠掉了，留下个惨白的窟窿。隔壁便利店老板说，这公司上个月就没人来了，欠着三个月房租没给。

报警吧。东北口音的老王把安全帽往地上一摔，红色的安全第一字样在尘土里洇开。老李掏出手机，通讯录里张总的号码已经变成空号。他想起签用工协议那天，老张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了，说回头补签。当时工人们正急着进场，他就把一沓空白合同塞进了工服内袋，后来忙得忘了这事。现在那沓纸还压在他床板下，被汗水浸得边角发卷。

派出所的接待室里，穿制服的年轻民警听完情况，在电脑上敲了半天键盘。李师傅，你们没有劳动合同，也没有工程签证单，甚至连老张的身份证复印件都没有？民警皱着眉，笔尖在登记表上悬着。老李这才发现，自己连老张的全名都不确定——工人们都叫他张总，他只知道姓张。

从派出所出来时，日头正毒。老李在树荫下给老家打电话，媳妇在那头哭：娃今天又发烧了，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他蹲在马路牙子上，听着电话里儿子虚弱的咳嗽声，突然觉得喉咙里堵着团滚烫的棉花。三个月来，他每天凌晨五点带工人进场，晚上盯着混凝土凝固到深夜，瘦了十二斤，鬓角新添的白发像撒了把盐。

李哥，有信儿了！小刘骑着共享单车冲过来，手机屏幕在阳光下泛着白光。那是段工地监控的录像，老张消失前一天晚上，开着SUV拉走了办公室里的电脑和文件柜。视频里，他穿着花衬衫，戴着墨镜，和白天那个西装革履的张总判若两人。老李放大画面，看见副驾驶座上坐着个穿旗袍的女人，正往老张嘴里喂葡萄。

二十多个工人挤在工地活动室里，把老李的旧笔记本电脑围得水泄不通。视频在手机间传来传去，最后停在老张的车牌号上。有人用手机拍下号码，发到各个老乡群里。夜色渐深，荧光灯管嗡嗡作响，照在每个人疲惫的脸上。墙角的电扇转着圈，把汗味和劣质烟草味搅在一起。

凌晨两点，老李的手机突然震动。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照片里是老张和一个男人的合影，背景是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发信人只留了一句话：他在澳门赌场输光了。老李盯着照片里老张搂着陌生男人肩膀的笑，那笑容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第二天一早，老李带着五个工人去了劳动监察大队。接待他们的是位戴眼镜的女干部，听完情况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表格：没有合同也能维权，但需要你们提供工资流水、工牌、考勤记录...老李这才想起，工资都是现金发放，工牌是老张让人用A4纸打印的，考勤本在老张办公室锁着。他唯一能拿出的，只有手机里存着的施工日志照片，和工友们互相作证的口头协议。

我们可以帮你们联系建设单位，但维权周期可能比较长。女干部的钢笔在表格上划着线，你们知道这个项目的开发商是谁吗？老李想起工地围墙上刷着的广告：锦绣华庭——城市新生活典范。开发商是市里有名的大企业，广告牌上的电话号码烫着金边。

十五天后，老李第一次走进铺着大理石地面的开发商办公室。前台小姐打量他沾满水泥渍的工装，眼神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会议室里，法务部经理把一沓文件推到他面前：我们和老张的建筑公司签了合法合同，工程款已经结清了。文件上的公章红得刺眼，老李却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

可他卷跑了工人工资！老王忍不住拍了桌子，茶杯在桌面上跳了跳。经理推了推眼镜：这是你们和施工方的纠纷，与我们无关。他起身要走，老李突然抓住他的胳膊——那只在工地上搬过无数钢筋的手，此刻却在微微发抖。俺们只是想要回血汗钱，给娃交学费，给老人买药...

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