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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为民的故事

我爹贺为民

他一生清廉正直，却在我婚礼当天被纪委带走。

半年后出狱，他头发全白，背也驼了。

递给我一个存折：“爸没贪污，这是捡破烂攒的二十万，给你娶媳妇用。”

我红着眼眶翻开存折，里面夹着一张肝癌晚期诊断书。

司仪的声音透过音响震得人耳膜发痒，空气里弥漫着酒菜和香槟的混合气味，甜腻得有些发齁。水晶灯的光砸在每一张笑容饱满的脸上，再弹开，整个宴会厅喧嚣而炫目。我叫贺晓，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

我爸，贺为民，坐在主桌的首位。他穿着那身明显大了一号、腋下皱褶深重的藏蓝色西装，打了条崭新的、但材质廉价的红色领带，像一尊不合时宜的雕塑，被周围流光溢彩的宾客包裹着。有人来敬酒，他就慌忙站起来，双手捧着杯子，杯沿压得低低的，脸上堆着一种近乎谦卑的笑，嘴里反复念叨着：“谢谢，谢谢领导关心。”“不敢当，不敢当。”那姿态，不像新郎官的父亲，倒像是个误入豪华场所的服务的服务员。

我看着心里一阵发涩。妈走得早，是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我拉扯大。记忆中，他不是这样的。他是那个在厂里技术比武总能拿第一的贺师傅，脊梁挺得像他手底下锉出的钢件一样笔直。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背影变得有些佝偻，对人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了？

“爸，”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放松点，今天是高兴日子。”

他转过头看我，眼神里有种浑浊的欣慰，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把那半杯橙汁（他以茶代酒，果汁是刚才一位阿姨硬塞给他的）小心地放回桌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仪式快开始了，我站在宴会厅侧门边，理了理西装，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小薇，我的新娘，就在门后等着我。大厅里回荡着温馨的背景音乐，司仪正在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烘托气氛。

就在这时，音乐戛然而止。

像是有人猛地掐断了掐断了声带，满场的喧闹也随之低落下去。几道与这喜庆氛围格格不入的身影出现在入口处，他们穿着普通的夹克或西装，面色平静，步伐沉稳，径直，径直朝着主桌走去。为首的一人，大约五十岁五十岁年纪，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扫视一圈，精准地落在了我父亲身上。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了一拍，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那人走到贺为民面前，出示了一个什么证件，红色的封皮一闪而过。“贺为民同志，”声音不高，不高，但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异常清晰，“我们是市纪委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宾客的表情都僵在脸上，举着酒杯的，张着嘴寒暄的，全都定格成一幅荒诞的画面。我看到姑姑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盘子里，发出刺耳的脆响。我看到岳父岳母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又看看我爸。

贺为民缓缓地站了起来。那一刻，他似乎又变回了记忆里那个挺拔的父亲，只是这种挺拔，带着一种走向断头台般的悲壮。他没有看任何人，包括我。他只是默默地，把那条红色领带仔细地捋平，然后对着那位纪委干部，轻轻点了点头。

他没反抗，也没辩解，就像一片枯叶，沉默地被那几个人裹挟着，穿过鸦雀无声的宴会厅。经过我身边时，他脚步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短到我几乎以为是错觉。他还是没有看我，但我看见了他鬓角花白的发根，和他微微颤抖的手指。

他们消失在门口，如同来时一样突兀。沉重的门扇合拢，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天光，也仿佛抽干了厅内所有的空气。

死寂。

然后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的浪潮，像无数像无数冰冷的蛇，缠绕上我的脖颈。那些目光，同情的、情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如释重负的……一道道，聚焦在我身上，灼烧着我。小薇提着薇提着婚纱裙摆跑了过来，漂亮的头纱歪在一边，一边，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晕开，她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我肉里，声音带着哭腔：“阿：“阿晓……爸他……”

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司仪试图救场，干巴巴地说着什么“一点误会”、“仪式继续”，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更大的嘈杂淹没。岳父铁青着脸走过来，一把拉走了小薇。我看见他嘴唇紧抿，看我的眼神复杂难明。

我的婚礼。

我爸。

贪污？

这两个词在我脑子里疯狂碰撞，炸得我一片空白。那身不合体的西装，那条刺眼的红领带，他站起来时那种谦卑又惶恐的神情……原来，那不是拘谨，那是预感到什么的恐惧吗？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渐渐散了。带着未尽的谈资和各样的心思。热闹的宴会厅只剩下满地狼藉，服务员默默收拾着残羹冷炙。我一个人站在舞台中央，背景板上我和小薇的名字还熠熠生辉，投影仪循环播放着我们的婚纱照，每一张笑脸都在讽刺着我。

婚，终究是没有结成。

小薇被她父母带回了家。电话打过去，是她妈妈接的，语气冷淡：“小薇情绪不稳定，先让她冷静冷静吧。你们家这个情况……唉，再说吧。”

“再说吧”三个字，像三颗钉子，把我钉在了耻辱柱上。

接下来的日子，是天塌地陷般的混乱。我疯了一样四处打听，跑父亲原来的单位，那家老旧的国有农机厂。厂领导避而不见，只有个相熟的老工友偷偷告诉我：“为民师傅啊……唉，就是太较真，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