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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论《列子-汤问》之“机关木人”

《管锥编-列子张湛注》札记第六则之二

钱钟书论《列子-汤问》之“机关木人”

文/周敏

《管锥编-列子张湛注》第六则《汤问》，共论述了四个问题，此

为第二个问题——“机关木人”。

【《列子》巧取神偷释氏】

机关木人，顾名思义，木人是指木头造的人，机关是指人体内安

装有启动和制动功能的机械组件，使之活动自如。

《列子-汤问》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周穆王去西域巡游回返，尚未及中国，有人向他推荐了一个能工

巧匠，名叫偃师。穆王问偃师有何才能。偃师说：我能随你所愿，眼

下就有一件稀罕东西，想请大王先看一下。穆王说：他日你把它带来，

我们一块看。过了一天，偃师携带木偶人前来拜见穆王，穆王说：和

你一道来的是什么人啊？偃师回答说：是我所造的能唱歌跳舞的人。

穆王惊奇地看到，木偶行走俯仰，和真人一样。偃师摸其头，它便唱

出合乐之歌；牵其手，它便跳起合拍之舞。千变万化，你想叫它干什

么它就能干什么。穆王以为是个真人，便叫盛姬及宫内伺御一起来观

看。表演即将结束时，木偶眨了眨眼睛，向穆王身边的嫔妃招手。穆

王怒，要杀偃师。偃师惊惧，连忙剖开那些木偶让穆王看，原来都是

用皮革、木料、胶水、油漆、白粉、黑粉、红粉、青粉等材料拼凑起

来的，穆王上前细看，木偶体内的肝、胆、心、肺、脾、肾、肠、胃，

体外的筋骨、四肢、骨节、皮肤、汗毛、牙齿、头发等，全是假的，

但却一应俱全，合起来又和真人一样。穆王试探着拿走它的心，它的

嘴便不能再说话；拿走它的肝，它的眼睛便不能再看东西；拿走它的

肾，它的脚便不能再走路。穆王这才高兴地赞叹道：“人的技巧竟能

和大自然的造化相匹敌。”

张湛《注》说：近代有人说，人的活力和灵性是可以机械制造出

来的。手艺粗拙，造出的东西只能初具人形；唯有能工巧匠，造出之

人才能像自然进化形成的真人一样。

钱钟书说，《庄子》《列子》书分别载有两个寓言，好像是步释

氏之后尘，仿佛鹦鹉学舌。这两个寓言，一个是《庄子-养生主》之庖

丁解牛，释家《杂阿含经》有“譬如屠牛师”一节；另一个是《列子-

汤问》之偃师一事，释家《佛说国王五人经》有“机关木人”一节。

钱钟书由此指出：

佛教于东周已流入中国之说，幸非公言定论，故《庄子》犹得免

于邻子窃鈇之疑，不然，锻炼起赃，百口难辩。《列子》于释氏巧取

神偷，已成铁案，平添一款，多少无所在耳。

——幸亏佛教于东周时传入中国的说法不是定论，因此，《庄子》

幸免被怀疑抄袭释家，犹如邻家之子被怀疑为偷斧子的人；相反，

《列子》对释氏进行巧取神偷，却已成铁案，这里再添一例，其实多

一例少一例已无所谓啦。

（注：《列子》故事，偃师及其“机关木人”是周穆王由外邦回

返，尚未及中国时召见的，表明偃师及其“机关木人”来自外邦（如

佛国）。释氏《佛说国王五人经》亦有“机关木人”一节。《列子》

袭用释典是显而易见的。）

钱钟书这段话认定：《庄子》并无袭用释典行为，而晋人所写的

《列子》巧取神偷释典却是显而易见的。

【中国“机关人”历史悠久】

钱钟书说，所谓“机关人”我国很早就有，《礼记-檀弓》就载有

孔子说“为俑者不仁”，郑玄注：俑即偶人，有头有脸，机关启动则

犹如活人；《正义》注说：用木头制造的人，能自己行动，与真人没

有区别，只是缺乏灵魂和知识而已。

段安节《乐府杂録》记载汉高祖困于平城，陈平就造了一些木偶

人，发动机关使他们舞于城楼之上，“傀儡子”之称即由此发端。

《三国志·魏书·方技传》记载马均制造的木偶人能跳舞奏乐，表演

拳脚击剑等，与真人无异，而终“无性灵知识”。

《生经》所说的“机关木人”则非常狡黠聪慧，能搔首弄姿，色

相勾人，巧妙得如自然进化形成的真人。用现在的话来说，此木偶已

能模仿人的智慧，能对外部环境作出适当的反馈和应对。

可见，我国先秦即有“机关人”，晋人撰《列子》编故事远取佛

国之“机关人”似无必要也。

【《列子》伪托者之煞费苦心】

《列子》依据这些文献，说班输、墨翟自诩技艺高强，知悉了偃

师之巧后，终身不敢吹嘘了；《列子》这样写的用意是想说明中国本

土没有这样高超的技艺。这是对释典的盲目崇拜。

《三国志·魏书·方技传》所记载的马均“木偶人”虽然巧妙的和偃

师所造难分伯仲，且近在魏晋人中传播，但《列子》只肯提班输、墨

翟，并不肯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