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人物录》.docVIP

草原人物录：老夫子 我和老夫子相识于六七年冬。那年，我的哥哥和老夫子的弟弟一起自愿去内蒙草原插队落户。为了这个原因，让我们本来素不相识的两家人，不知从哪天起频繁地走动起来。他家离我家很近，步行还不到一站地。同样有着牵挂游子之心的父母们，常常互相交换来自草原的信息。当年电话还没有走入普通百姓家庭，作为沟通两家信息的免费通讯工具的我，就理所当然地认识了老夫子。 老夫子那时也就二十岁出头。他给我的最初印象实在不敢恭维：他身材不高，体格瘦弱。一副深度近视镜后闪动着一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我听爸妈说：他是高材生。年方十九就已经是北京地质学院的大学一年级的学生了。这无疑让不学无术的我多少有些敬畏。几次见面后，我发现他也会屈尊笑眯眯地和我搭话，内容不外乎在学校那门功课好？喜欢什么运动之类。他很快发现，聊学业不是我辈的长项，便主动放弃这一话题，拣我的强项——体育运动——聊起来。每逢此时，自小酷爱运动的我就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一番。老夫子不多插话，只是鼓励性地撩拨一两句，这让我的自我感觉越发良好起来。 六八年初，老夫子的弟弟回京看病，赴蒙孩子的家长们就组织了一个专场汇报会，由老夫子的弟弟介绍孩子们在草原的工作生活情况。老夫子的弟弟是与其兄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格特征，他喜欢唱歌，健谈，且极富煽动性。在那次他的专场汇报会上，念子心切的家长们让他忽悠得时而泪水涟涟，时而笑声阵阵。也正是听了这次汇报会，不足十六岁的我被草原的异族风情和浪漫色彩深深吸引。当年春天，我和十一个同样涉世未深的哥哥姐姐迫不及待地踏上决定一生的追梦之路。 我们从永定门车站出发时，家长们聚在站台上含泪相送。老夫子在列车开动的一刹那握住我的手咕哝了一句：等着我，草原见。听了这话，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温文尔雅的大学生，到了草原实在排不上用场。 当年八月，我以老插身份骑马迎接新分来的北京知青，忽然听见车上的新马拉沁（知青刚到时的曾用名：新牧民）里有人喊我。我循声望去，顿时喜上眉梢：呼我者竟是鼻上架着眼镜眯眯带笑的老夫子。他一身学生装束，正朝车下的纵马飞奔的我挥手致意！哎呀妈呀！老夫子真的来了！ 新牧民分包时，他自愿来到我们包。从此，一个含蓄内敛、少言寡语的老夫子，和一个外露张扬、没深没浅的混小子就这样被命运安顿到一处了。 在我们相处最初的日子里，老夫子像真正的兄长一样无声地照顾我。我夜里感冒发烧，他端水找药。我骑马磨破裤子，他教我缝补丁。我也投桃报李，对他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但终于好景不长，随着我俩的性格差异逐渐显露，我首先撕下温良恭俭让的面具。 老夫子貌似和善，与世无争，骨子里却是罕见的执拗。当年入冬，我们羊群迁场冬营盘。冬营盘在阿日塔拉，距秋营盘足足有六十里地，沿途多山路，尤其必须经过一个又陡又长让人望而生畏的大斜坡。提起那道南高北低的斜坡不得不多说两句。头天小组会上，同组牧民就善意地提醒过：特日家么，乌尼日安尼日阿，毛特日克哈姆哈日起那（那段路太难走了，差点的车肯定完蛋）。其实那斜坡也是从秋营盘到公社的必经之路，我们赶牛车走过。去时下坡，拉车的老牛开始还能吃力地向后坐住，抗拒着来自向下的巨大引力，到了最陡的时候牛就身不由己地跑开了，结果是越跑越快，最快时估计时速能达三十迈。坐在车上的人基本上是摆出一幅听天由命的姿势，两手抓紧车称儿，瞪圆涌出泪水的双眼，耳边风声呼呼作响。牛口吐着白沫，在失控的状态下狂奔约十多分钟，才能到达坡底，如果你的车幸好还没散架，此时你会得到一种劫后余生的体验，比现在的过山车一类的玩意儿吓人多了，因为你已经把自己宝贵的生命和前途毫不犹豫地托付给一挂随时有可能散架的破牛车和一头身不由己的傻牛。开完小组会回到家，我和老夫子商量：咱俩趁着月色好好把车加固一下，省得明天临阵抓瞎，一大串车，到了下坡时出问题哭都来不及了。老夫子闻言一笑，眼镜后面露出一丝得意，他运筹帷幄地说：不用。那些老乡赶的是些什么车？是走平地都吱嘎乱响的木轮车。咱们是清一色的铁骨胶轮车，没问题。我还是不放心地说：现在空车好加固，一旦装车上了路，再想修车可就费事了。老夫子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说：不用。此后再不搭话。我顺着他的思路一想（很多时候你要学会顺着他的思路想，不然定会自讨没趣儿），也对，我们炮利船坚，清一色美式装备。于是最初的担忧一扫而空。 第二天天还没放亮，我俩就爬起来装车套车，不一会儿就牵着一串五辆首尾相接的草原列车（简称草列）精神抖擞地上路了。上了大路，我们居然没看见有新碾轧的车轮印和牛粪。我分析道，我们前面还没有搬家队伍，一旦路遇不顺，后来者是不能见死不救的。老夫子听我说话丧气，不满地看我一眼。我自知言语有失，忙收了口，咿咿呀呀地胡乱唱起歌儿来。老夫子的心情也很爽。他用鞭子重点照顾着后边两头不好好走路的半生牛，也唱起他最喜爱的歌：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